Bardo

週末下午,我跟家裡借了機車一路往山裡騎。可能是外頭風和日麗,可能是年前人際間的氛圍讓我想再透透氣。總之,我就這麼出門了。

我沿著產業道路貼著山壁慢慢催油門。這台車跟家裡也十幾年了,平時也就是買菜車,不知道爬坡山路會不會太吃力。今天有種預感可以去山裡走走看看,才跟家裡借了車。以前有時候可能只是做了一個夢,就上網用關鍵字按圖索驥,Google Maps 排好路線出門。記得某次是夢到一間在海港邊的廟宇聽人誦經問事,週末就下班從南港搭客運出門了。也沒有幹什麼就聽了一個下午的海息,回程買了家裡喜歡的魚鬆孝敬爸媽而已。那時候工作跟各種人際關係不順利,常常這樣。

一路催著油門,似乎是有點卡頓。不著村店的,產業道路蜿蜒在山中的凜線飄著細雨,若是套句中學時背的,大概就是莫聽穿林打葉聲,何妨吟嘯且徐行。山裡變化大,雖說是日正當午,倒是有點冷。而且似乎是迷路了,心底有點慌。畢竟這麼久沒有回來,家鄉也變得生疏。路邊種滿檳榔樹,看上去有些鵝黃。田中有個看上去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在玩耍,便轉頭開口問了路,前方是那個里嗎?

小孩沒直接理我,倒是往對面的民宅走去,嘴裡喊著,阿公有人來問路。沒多久有個阿伯走了出來,問我要去哪裡?我隨口問了一個附近的地名要怎麼去,其實也只是找個方向往下走而已。阿伯看起來應該不到當阿公的年紀,兩手袖套搭著一件素色的長袖上衣,應該是附近的農家我想。阿伯想了一想,不然我給你指路吧,說是家裡沒有開伙要帶孫子去吃飯,就牽了一台藍色的三輪車帶那個小男生,叫我邊騎邊跟在後面。我也是第一次這樣,雖然心裡還是怕怕的,擔心阿伯帶我去深山裏怎樣。這次回來還沒有機會回台南看看雙方家人,出了什麼事情就不妙了。

阿伯跟那個弟弟還沒有到前面的社區,就停在一家小吃店前面。外頭看上去就是一般民宅,阿伯推開紗窗門突然用台語問我,若無做夥食飯?我也是膽大就跟了進去。

地板有點黏黏的,燈光有點暗暗地,讓我想到以前在舊莊工作午休出來吃的熱炒店。阿伯就點了三碗滷肉飯、一盤炒青菜、跟一盤菜脯蛋。我就這樣跟不認識的人一起吃飯。菜是有點鹹,我就配著飯吃,有一搭沒一搭跟阿伯聊。那個小男生倒是蠻靜的,吃飽了就拿舊報紙起來畫畫。只是他有時候叫那個阿伯是阿公,有時候又說是阿爸,我也不好探問人家家裡私事,就靜靜聽。

阿伯他說,年輕時候被人舉報是共產黨進去關了很久,出來時發現妻離子散,家人也不敢找他,後來去大陸做幾筆生意都給人倒債,他只能一直跑路。後來就發瘋了,一直在家裡牆壁抄寫各種字典,搞得債主也不敢上門找他。後來又有人舉報他不知道是犯了什麼罪,他就只好躲到山裡來。我聽阿伯講話還算流利,只是這個故事實在離奇,太多不合理的地方,但總不好質疑人家,就繼續聽。

吃完,我看阿伯從口袋掏出幾張百元鈔要付錢,想說應該也是艱苦人就一直推辭,但阿伯堅持要請我吃飯,說是很久沒有跟人聊天了。剛剛我才發現出門太趕把錢包鑰匙甚至手機都留在家裡了,東忘西忘的不大好。外頭的檳榔樹還是北風搖曳,我就繼續騎車跟在阿伯後面。阿伯長得有點像陽光普照的黑輪伯,講話也有點像。

我本以為他會帶我走到大路上我好騎往城鎮,不過繞了一圈又回到阿伯家。阿伯家看起來就是兩層樓的農寮,灰灰的牆壁跟破破的木門。阿伯真的很熱情,半推半就拉我去他家聊天。小孩就坐在神明桌上寫作業,客廳裏沒有什麼擺設,只要牆壁上各種舊報紙黏補破洞跟看不懂的手寫字,還有堆了很多簡體字的書。我本來覺得有點尷尬想走了,而且明天還要出門回台南看家人,不想在這耽擱了。不過就在這個時候,一群年輕男孩女孩推門而入,說是之前約了拜訪阿伯的大學生。大學生他們說是為了學校關於白色恐怖的課要交作業才找上阿伯。阿伯本來有點不情願想趕走他們,但後來還是坐下來跟他們講起來。順道一提,阿伯跟這些大學生都是講中文,但剛剛跟我都是講台語跟客家話。雖然我聽大不懂客家話,也就應付聽著。

打發完大學生,阿伯又說要去巡邏。就拉著我跟那個小男生去房子後面的空地。空地張著一顆很高的榕樹,我跟著阿伯沿著樹根繞著樹走,忽然就躦進去一個洞裡。洞很小很暗,只能容納一個人進去。我們就這樣一個接著一個爬進洞裡,匍匐前進。雖說樹洞很暗很窄,看不到盡頭,我本來有點擔心這是怎麼回事,但不到幾分鐘就爬出來,是一個石壁的球體洞穴。牆壁上看到出來是人為的繪畫,是各種宗教神明跟人體素寫的畫。洞穴最上面沿著藤蔓算是明亮,有靛色的微光照了進來。阿伯不知道從哪裡拿出香,打火機點了之後就往四個方向拜拜,只是拜完阿伯沒有把香插在哪裡而是丟進一個洞裡。洞裡突然變得很亮,亮到洞穴牆壁上的神像人像都發起光來。只見阿伯拉著小男孩走到一個很像祭壇的地方,轉了一下桌上的珠子,牆壁上幾個位置亮了一下,阿伯看了一下用台語喃喃自語幾個數字就寫在手裡。我不是很清楚那是什麼意思。

等我們沿著樹洞爬出來的時候,外面的檳榔樹隨著黃昏的彩霞,逐漸從鵝黃色變成墨綠色。我覺得這似乎不大合理,但也不好說什麼。今天的經歷很難用常理判斷。我跟阿伯說再見,阿伯說有閒再來,弟弟也跟我揮揮手。我發動機車繼續往下山方向騎,想說得趕緊下山回家,免得家裡擔心。大概騎了也沒幾分鐘就到下一個市鎮了。剛好看到一間賣臭豆腐跟大腸麵線的路邊攤,想說回台還沒有機會吃,在海外實在是心心念念,就坐下來點了一份炸的臭豆腐,上面滿滿的泡菜。突然一陣經過年輕人的喧鬧聲,是剛剛採訪阿伯的大學生。原來他們在附近訂了民宿就當作出來遊玩,可我倒是吃完這臭豆腐就要準備回家了。等會,我明明身上就有帶錢,剛剛一摸大外套的口袋,手機鑰匙錢包都在。

結帳完繼續騎車準備下山。可能也就傍晚,山上的路看起來跟上來時不大一樣。竟然騎到一座隧道口前,前後是也沒什麼車,但是該騎進隧道口還是迴轉看其他路?我沒有方向感。我想回家,但這似乎不是敲敲腳後跟就可以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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